慕梨緊閉雙眼,屏住呼吸，身體在洛晚凝懷裏蜷縮成一團。

她一直以為自己依靠一身心理學知識，可以理解陸決,避免他陷入心魔。

卻沒想過,自己在陸決眼裏，才是真正需要如此小心呵護遷就的人。

即便她外在表現得再怎麽開朗,他還是看出了她內心對親密關系的疏離與不安。

可他從來沒有因為她的別扭擰巴不耐煩，而是拐著彎子,讓她能心安理得地依賴他。

痛苦堵在喉嚨裏,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湧。

許久，慕梨啞聲說：“我什麽都沒有做……我明明知道這可能是他最艱難掙紮的一段時間，我竟然只顧著緊張，怕他變得陌生、變得不可控。我心底裏其實不想接受他會變得有脾氣，他一定是看出來了,才無法接受自己的改變……他的信裏都不肯承認自己是陸決了，這都怪我。”

“不許胡思亂想。”洛晚凝摟緊她：“我們都是第一次面臨這種事,誰知道該如何應對？我這當娘的，跟他見最後一面的時候，都還忙著教訓他不懂事呢，要自責也該我來承受。”

慕梨死死閉上眼，用力搖頭：“您不知道，他那麽相信我……決戰傀儡前一晚，他跟我結下縛命契——如果他覺醒後失去原本的意識，亂殺無辜,就請我發動契約,摧毀他的肉身。他對我說,他爹娘必定會於心不忍,而旁人或許會為了利用他的力量以契約操縱他，他只能相信我，而我就這麽隨隨便便放棄了他……您要我怎麽不自責！”

洛晚凝神色僵住了。

慕梨無法承受此刻的痛苦，陡然擡頭看向洛晚凝，含淚啞聲道：“如果您擔心我威脅您兒子的性命，您可以現在就處置我！”

沈默了很久很久。

洛晚凝吞咽了一口，平靜地回應：“阿決的確選擇了一個最可靠的人，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麽，我們都會支持你的任何抉擇。”

傍晚，洛晚凝親自送她回到淩雲府，囑咐她今晚別去藏書閣，好好休息一晚。

慕梨嘴上答應，心裏卻根本放不下。

等到洛晚凝離開，慕梨如同行屍走肉般，開始照顧小胖崽。

說來奇怪，慕梨接連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，小天尊卻始終沒有哭鬧著急著找壞姐姐。

慕梨情緒崩潰，也無心去猜這小家夥在想什麽。

小天尊成日成日地乖乖等壞姐姐回家，昨晚還發現了壞姐姐每晚哄他睡著，就會悄悄溜出門的秘密。

但他還是沒有鬧脾氣。

因為在第一次打算躺在地上打滾前，小天尊對著壞姐姐扭了扭屁屁。

小天尊從來沒感受過如此可怕的悲傷。

他感覺到壞姐姐好難過好難過，小天尊起初找不著爹爹的時候，都沒有那麽多那麽多的難過。

壞姐姐在想念小天尊的孝子。

小天尊知道，孝子離家出走了，但他無法理解為什麽。

這天晚上，睡覺前，小天尊對壞姐姐說：“本座帶阿泥找阿決，啪！就找到啦！”

然而慕梨並沒有接受小胖崽的幫助，她覺得這麽做會讓祁嘯陷入危險。

陸決的行為已經被古妖神數萬年積累的情緒掌控，會在被激怒時將生父一掌打出塔外，很難保證他被小胖崽強行追蹤後不被激怒。

小天尊扭了扭屁屁，感知到壞姐姐腦海裏自己被孝子打傷的可怕畫面。

那畫面確實很嚇人，小天尊嘬著小肉手思考片刻，嘗試用磕磣的語言能力給壞姐姐解釋：“阿決不打本座！不打阿泥！”

慕梨苦澀地撫摸小胖崽腦袋，告訴他：“從前的阿決一定不會傷害我們，可現在……”

“變成壞壞阿決！”小天尊舉起小胖胳膊搶答！

“不！”慕梨立即解釋：“不是有脾氣就是壞人，每個人都有脾氣，我們不能只接受他的優點，不好的情緒也是他的一部分，他現在只是站在一個不同的角度看待我們。”

小天尊的腦容量尚且無法理解她說的話，但他堅持自己的判斷，坐在床上，小屁屁一彈一彈地爭辯：“變成心情壞壞的阿決！本座看見！黑黑的，從前的紅紅的只有一小塊，在這裏，看阿泥的時候一閃一閃，後來洛姨姨來，兇阿決，一閃一閃突然消失啦！黑黑阿決，啪的一下，好大好大！滿屋都是！本座好怕怕！黑黑的要捏碎所有！吃掉洛姨姨！吃掉阿泥！吃掉本座！”

慕梨神色一驚，趕忙問小胖崽：“紅紅的一閃一閃？那是……那是從前的阿決嗎！”

小天尊一臉肯定地點點胖腦袋。

慕梨幾乎快要哭出來，顫聲問：“那個紅紅的阿決部分有多大？比黑黑的小很多嗎？”

小天尊想了想，用小胖手拍拍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，給慕梨比劃了一個拳頭的大小：“一閃一閃，有時候大一點，有時候小一點，但是洛姨姨兇她，突然就看不見啦，黑黑的，嘩——變好大好可怕！”

慕梨嘗試解讀嬰語：“阿決那天跟我們吃飯的時候，本來這裏的位置還有從前那種紅紅的樣子忽大忽小，但是洛姨姨兇了之後突然生氣，紅紅的部分就被忽然膨脹的黑黑阿決吞沒了，是嗎？”

小天尊點點胖腦袋。

慕梨疑惑：“可是……如果已經被古妖神的人格完全占據了，他為什麽沒動手傷害我們？”

小天尊回憶道：“要吞掉我們！黑黑的阿決好可怕，他就要吞掉我們！他很生氣，但是要吞的時候，”他指指胸口的位置：“紅紅的小阿決突然炸開了！像大黑熊！像大老虎！吼唔！很兇！把好大好大的黑黑阿決捆住！紅紅的阿決還跟洛姨姨說對不起！很乖哦。”

慕梨的眼淚一瞬間模糊了雙眼。

她聽明白了，小胖崽感知到的這一整個過程，就是陸決人族的人格和妖族的人格拼死爭奪掌控權的經過。

解除嗔念封印的那兩日，慕梨之所以感覺陸決還有著她熟悉的特質，是因為原本的陸決根本就沒離開過——那是混合著古妖神人格的陸決。

即便只占據著一顆心臟的位置，他還在努力保持清醒，只有在憤怒的時候，才會壓制不住古妖神的人格。

可是，當古妖神真的想對他愛的人下殺手的時候，陸決用僅有十八年形成的人族人格，野獸出籠般，反壓制了數萬年積累的古妖神人格。

陸決短暫掌控身體的那瞬間，只艱難地說了句“對不起”。

可這根本不是他的錯，無法壓制也不是他的錯，沒有人與他並肩作戰，甚至沒人理解他的掙紮，讓他陷入對自己失控無能的自厭自棄裏。

小胖崽對兩個人格交戰的描述，讓慕梨意識到，即便古妖神的人格相對更強大，但只要在陸決感到快樂安全的時候，古妖神的人格就是收斂的。

而當憤怒驅動古妖神的人格企圖傷害陸決愛的人，陸決的人族人格甚至能爆發出反壓制古妖神人格的力量！

憤怒被壓制後，只會更猛烈地伺機反彈，只有接納和理解能夠消解憤怒。

如果那個憤怒的古妖神人格感受到被接納，感受到安全和快樂，或許就會放下過於敏感的防備心與攻擊性，讓原本的人族人格重新支配身體？

甚至……如果那個古妖神人格也能對他們產生依賴與信任，那麽完整的陸決不就跟人族的陸決達成統一，不必相互壓制了嗎？

如此想來，解除封印的陸決，也並非完全不可理解。

慕梨緩緩握緊拳頭。

或許，她可以帶著小胖崽強行出現在陸決面前，因為他體內那個不允許愛的人被傷害的人格，還沒有被完全吞噬。

她或許可以仗著他的愛，帶著自家崽，冒一次險。

妖族邊境。

望天宗的一群修士正在圍攻住在邊境的一個狐妖族群。

族群內的青壯年狐妖已經都被征往前線作戰，此刻被包圍的十多只狐妖裏，只有三只年邁的老狐妖還能勉強作戰。

其他不是幼狐，就是已經在與侵犯領土的修士作戰中重傷殘廢了的狐妖。

所以，雖然只有五個望天宗修士，也足以剿滅這群寧死不肯挪窩的狐妖。

“身為狐妖，就這姿色，你們活著的唯一意義都沒有了。”一個修士嘲諷那三個還在迎戰的年邁老狐妖。

最年長的老狐妖昂著高傲的頭顱，蔑視地看著那修士說：“當年我輩興旺之時，你們人族活著的唯一意義，只有巴結討好，供我輩取樂，如你這般嘴賤的人族，自出生起就沒有活著的意義！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！當年當年……說得像你經歷過似的！你們妖族遠古時期那點風光，都能被你借來往臉上貼金？醒醒罷，如今人族才是天地的主宰！”

“少跟這幾只畜生廢話！”一個修士瞬間起術，直擊為首的老狐妖，卻被狐妖的幻術妖陣欺騙，自投羅網，腹部挨了一下重擊，被打飛出戰陣。

其餘四人連忙起術打破幻陣，再也不敢輕敵。

沒想到，三只老狐妖還挺能耐，交手數個回合，不分勝負。

一名修士靈機一動，手中長劍一轉，陡然像狐妖幻陣裏被護在中間的兩歲幼狐發起偷襲！

老狐急忙將防護氣盾轉向孩子，自己無暇抵擋襲擊，被一劍貫穿胸口。

最後一道防線被幾名修士輕松突破，眾人兵分兩路，一路偷襲幼崽、引老狐自亂陣腳，一路伺機突襲。

即將剿滅妖群的時刻，忽然一道黑衣身影快如幻影般，自戰陣中央一穿而過，陡然釘在了戰陣北側十步開外的位置！

來人看起來是個身形頎長卻有些單薄的少年人，他歪頭面朝妖族領地，旁若無人地站著，像是在思考什麽事。

戰鬥忽然中斷，幾名修士驚得退開幾丈，劍指那突然出現的少年，怒道：“你要幹什麽！”

那少年被打斷思路，轉頭看向那幾名修士——

一張俊美的面容看得眾人一楞。

少年劍眉斜飛，淩厲的瑞鳳眼被一對臥蠶襯得似笑非笑，只對視一眼就叫人心神一晃。

交戰期間，很少能看見這樣一張賞心悅目的幹凈容顏，這讓少年在一群灰頭土臉的人中顯得不合時宜，事出反常必有妖，修士與狐妖都對他心生警惕。

幾名修士無法感知到那少年身上的妖氣，可他那張臉又很有狐妖的嫌疑，便大聲喊話：“來者何人！是人是妖！”

少年對這個問題露出困惑的表情，思索片刻，反問那男人：“肉身是人，靈魂是妖，算是什麽東西？”

“這裏不是說笑的地方！”男人警告：“再胡言亂語，可別怪我等錯傷無辜！”

少年還在糾結剛才的問題，再次詢問：“可以操縱妖族的特殊法則，算是什麽東西？”

男人警告：“那我可就當你是妖了！”

少年眼睛一亮，神色恍然，勾起唇角瞇眼笑：“對，我是妖。”

“果然又是頭孽畜，找死！”男人長劍一橫，正欲飛身襲向少年——

手腕卻忽然不受控制，男人竟然一轉劍柄，長劍“嚓”地一聲，紮進自己的腳背，將自己的左腳釘在了泥地裏。

男人淒慘地哀嚎聲響徹山谷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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